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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安簡直不敢相信,堂堂誠縣縣尉花一棠竟然蹲在地上,跟個奶娃娃一本正經科普何為“定情詩”。

“所謂定情詩,是指送給心儀之人的詩,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送出去的,所謂一諾千金,一諾不渝——”

“我知道,就是送給喜歡的人的詩。”奶娃娃瞪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道,“我喜歡林娘子,你為何著急?啊,我知道啦,阿娘說,這叫吃醋。”

花一棠的臉黑了,四周的吃瓜群眾發出了此起彼伏的笑聲。

四面莊周圍本就是民居區,此時又恰逢晨市,來往行人甚多,如今都眼巴巴湊在旁邊看熱鬧,林隨安深感丟人,默默捂臉後撤,打算用迅風振秋葉的步法逃離現場。

不得不說,揚都第一紈絝的臉皮厚度著實令人望塵莫及,都這種時候了,還梗著脖子狡辯,“誰、誰誰誰誰說我吃醋了?!我我我我我我怎怎怎怎怎麽會吃你一個小娃的醋?!”

“你就是吃醋了。”小奶娃酌定道,“不過你也不用傷心,我也喜歡你,給你也寫了一首。”

花一棠:“哈?”

就見那小娃從褲襠裏掏出另一張皺皺巴巴的草紙,小肉手抹抹平整,舉起高聲讀道,“雨停啦,天晴啦,花花縣尉的衣服像花一樣開了,好好看。”

林隨安:“噗!”

眾人:“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怔住了,小娃將草紙塞到他手裏,咧嘴一笑,還豁了兩顆牙,噠噠噠跑了。

花一棠呆呆看著手裏皺成抹布的草紙,臉騰一下紅了,揣好草紙團慌亂起身,欲蓋彌彰搖起了小扇子,“啊呀,這天兒有些熱啊。”

圍觀百姓笑成一團,一個老漢跑過來,塞給花一棠半條鹹魚,一個大嬸塞過來兩條鹹肉,小娘子送了半筐雞蛋,老奶奶硬送了一捆大蔥,還有鴨蛋、鵝蛋、熏雞腿、沾著晨露的青菜、泉水洗過的野果,冒著熱氣的蒸餅……每個人塞東西時都要說一句“花縣尉,像花一樣,好看呢。”,不消片刻,就將風流倜儻的花縣尉掛成了一個雜貨鋪,

花一棠從一開始的愕然羞澀,漸漸變成了感動,最後大約是人來瘋本性使然,不僅欣然接受,還一路招搖過市,甚是嘚瑟,“過獎過獎,謬讚謬讚,花某卻之不恭,就笑納了啊!”

林隨安哭笑不得跟在旁邊,眼看花一棠脖子上圈的大蔥都能做圍脖了,實在是看不過眼,幫忙接過來一筐鴨蛋,豈料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本來眾人見花縣尉身體孱弱,弱不禁風,送東西尚且有些顧忌,如今一看林隨安肯接手,頓時都放開了手腳,十斤的鹹肉,二十斤的鹹魚,三十斤的山貨全都招呼了過來,林隨安一時不慎,不消片刻就被裝扮成了聖誕樹。

二人舉步維艱,一路走一路收一路點頭致謝,端是個手毛腳亂,滿頭大汗,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總算是回到了縣衙。

朱達常見到二人這般模樣甚是幸災樂禍,調侃道:“以後若是縣衙的口糧吃光了,放你倆出去轉一圈,足夠咱們兄弟吃大半個月。”

李尼裏:“聽說百姓將之前花縣尉散出的金葉子都在了神龕裏,一日三茶三香求花神保平安呢。”

一眾衙吏不良人在旁起哄,裝模作樣做供奉朝拜狀。

花一棠和林隨安忙著卸貨,實在無暇搭理,裘縣令看到二人造型也是忍俊不禁,忙下令眾人幫忙,待眾人七手八腳將這一堆土特產收拾停當,才想起了正事,“花縣尉,林娘子,聖旨到了。”

花一棠和林隨安忙整理衣冠,隨裘縣令快步去了正堂。

淩芝顏舉著聖旨,站在堂中笑吟吟看著他們。

“門下:天下之本,萬民安居為首,青州誠縣縣尉花一棠,剿匪鎮惡,除塵滌垢,還一方清明,居功至偉,擢升益都府司法參軍,即日啟程赴任。”

林隨安心道:好家夥!益都府司法參軍誒!聽著可比縣尉拉風多了。

裘縣令下巴掉了,臉上了寫了四個大字:天之驕子!

花一棠接過聖旨細細看了一遍,笑了,“勉勉強強配得上我花家四郎啦。”

“益都府司法參軍為從七品下,四郎這是連升七級,足見聖人對四郎的殷殷期望,”淩芝顏笑道,“益都為唐國五大都城之一,地位雖不及東都、安都、揚都,但與廣都齊平,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是個好地方。”

花一棠語調有些陰陽怪氣,“的確是個好地方。”

林隨安來了精神,“怎麽說?”

淩芝顏:“益都是隨州最大的都城,歷史悠久,門閥眾多,其中勢力最大的,便是五姓七宗之一的——”

花一棠:“隨州蘇氏。”

林隨安“哦豁”一聲,心道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聖人明知他們與隨州蘇氏有宿怨,還如此安排,定是別有深意。

林隨安戳了戳淩芝顏,“淩司直,我呢?”

淩芝顏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林隨安,低聲道,“聖人說,誠縣之事林娘子做得漂亮,這是賞你的。”

那張紙竟是一張房契,位置在歸義坊,三進三出的宅院,緊鄰花氏六十六宅的景行坊,步行一刻鐘可至北市,步行兩刻鐘可至皇城,貨真價實的黃金生活圈,相當於首都二環內一棟四合院,市價——

“十五萬貫。”花一棠只看了一眼就報出價格,還加了句評語,“若裘鴻沒被抓,要拼死拼活賺二十年。”

喔謔謔!聖人不愧是聖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

林隨安美滋滋揣好房契,心道稍後定要尋木夏造個保險箱穩妥保管,又問淩芝顏,“這次是什麽任務?”

淩芝顏悄聲道:“聖人說,此次誠縣一行,林娘子著實辛苦,益都風景甚好,讓淩某陪著林娘子去益都好好轉轉,松松筋骨。”

林隨安:“收到!明白!”

花一棠眼睛一亮,“淩六郎也要一起去?”

淩芝顏點頭。

“甚好——咳!”花一棠清了清嗓子,搖起了扭捏的小扇子,“聖人這算盤打得精啊,派淩六郎出門辦差,卻讓花某付路費。”

“淩某吃得少,好養活。”

“千萬別,若是你路上餓瘦了,傳出去說我花氏虐待與你,豈不是砸我花氏的招牌?!”

“那這一路,淩某就仰仗花參軍了!”

花一棠豪爽揮袖,“放心,保準將你餵得白白胖胖。”

淩芝顏和林隨安對視一眼,搖頭失笑。

果然是口嫌體直花四郎,明明心裏都樂開花了,嘴上也斷不會承認半分。

“恭喜花縣尉高升!”裘縣令上前一步,抱拳道,“不如花縣尉打算何時啟程?”

花一棠神色一肅,“事不宜遲,三日後就出發。”

裘良有些依依不舍,“若是花縣尉不棄,老朽想做東,邀裘氏、朱氏門主和長老們為花縣尉踐行——”

“此舉不妥。”花一棠拒絕道,“我離任一事,還裘縣令替花某需保密。”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楞。

裘縣令:“為何要保密?”

花一棠嘆了口氣,搖著扇子踱步到門邊,昂首望著天際流雲,背影憂郁惆悵,“花某深受百姓愛戴,若是他們知道花某要走,定會悲痛欲絕,依依不舍,百裏相送,淚灑青州,花某著實不忍心啊!”

眾人:“……”

這種話你自己說出來,不覺得害臊嗎?

鑒於花一棠的堅持,裘良無奈只得命縣衙上下任何人不得將花縣尉離開誠縣的消息洩露出去,花一棠依然日日去茶園、茶坊視察、扛回來一堆鹹肉鹹魚。

木夏和伊塔開始緊鑼密鼓收拾行裝,林隨安托凈門的路子給靳若傳消息,讓他待在廣都城與大部隊匯合。

唯一的問題就是丙四四人的去留,之前林隨安見這四人一直跟在小魚身邊,對小魚的話言聽計從,對茶園也很是熱愛,便想讓他們留在誠縣,不想這四人一聽,齊刷刷跪地磕頭,默默無言兩眼淚,哭得林隨安良心刺痛。

林隨安不得不請伊塔去問四人的心意,伊塔談心結果如下:

“他們說,命是豬人救的,生是豬人的人,死是豬人的豬。”

“他們說,之前對不起小魚,去茶園,為了賠罪,不是留下。”

林隨安這才想起,他們四人一開始是因為在茶攤上調戲小魚,被小魚爺孫和莊稼漢們胖揍一頓送去了賢德莊,這才陰差陽錯被煉成了“四獸”。其實當初送去賢德莊的共有五個人,如今只剩了四個,另一個怕是早已兇多吉少。

方刻對此有不同見解,“如此甚好,說明這四人已經漸漸憶起以往之事,若讓他們一直跟在千凈身邊,或許有一日能恢覆成常人一般。”

林隨安想了想,便答應了。

一切準備就緒,花一棠選了個夜黑風高的淩晨出發,為了低調行事,連淩芝顏都沒敢騎馬,和大家一起擠在車廂裏,眾人打著哈欠摸黑套馬登車,像一群卷款潛逃的賊偷,豈料馬車剛駛出縣衙側門,就聽一聲厲喝:

“花縣尉要走了!”

霎時間,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拉車的馬都嚇傻了。

林隨安和淩芝顏透過窗縫看去,但見路兩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他們舉著火把,雙目通紅望著馬車,為首帶頭的竟是縣令裘良、主簿朱達常和一眾衙吏不良人。

“誠縣縣令裘良率誠縣百姓,拜別花縣尉!願花縣尉此生一帆風順,身體康健!”

眾人愕然,齊刷刷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直挺挺坐著,眼眶漸漸紅了,“我就說不要告訴他們了……”啪一聲打開扇子遮住臉,哽咽道,“快走……”

眾人全都樂了:原來這家夥不是怕百姓淚灑青州,而是怕自己淚灑誠縣。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過,林隨安索性大開車窗,倚著車窗遙遙招手示意,“多謝!多謝!”

人群中,她看到了裘老八、裘伯、朱母、裘三十二、朱氏家主、秋三娘、阿牛、送定情詩的小娃娃,裘十六娘,茶坊的茶娘們……

“拜別林娘子!願林娘子平安喜樂!”

“拜別方大夫!願方大夫無病無災!”

“拜別伊塔小郎君,好好學唐語啊!”

“拜別木夏小郎君,你教我們的烤羊腿法子真好吃!”

“給靳若小郎君帶句話,以後想喝茶了隨時回來!”

“拜別淩司直,淩司直要多笑笑,笑起來才好看。”

林隨安的眼眶發酸,尷尬扭頭,瞥見淩芝顏用袖子遮著臉,方刻腦袋埋在大木箱裏,駕車的木夏和伊塔抽搭著鼻涕,花一棠肩膀一抽一抽的,根本不敢露臉。

馬車從縣衙一路行至城門,送別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久久不息,突然,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號令,人群中奔出十幾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裏的東西塞進了車窗,林隨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咕咕咕一串叫喚,一直大公雞撲棱著翅膀懟到了臉前,方刻圓瞪著兩眼,箱子上站著一只大白鵝,淩芝顏不知為何抱著兩顆水靈靈的白菜,最離譜的是花一棠,滿頭滿臉的雞毛鴨毛鵝毛,頭頂上還站著一只肥壯的蘆花雞。

木夏和伊塔大叫“不用不用,別送了!”,可毫無作用,源源不斷的鹹肉鹹魚雞蛋青菜蒸餅白糖糕從車門車窗的縫隙裏擠了進來。眾人也顧不上傷感了,堵門的堵門,塞窗的塞窗,木夏一路駕車狂奔,逃似的沖出了城門,遠遠的,還能聽到百姓們的歡呼聲,仿佛獲得了什麽了不得勝利一般。

眾人狼狽萬分,對視一眼,皆是破涕為笑。

花一棠:“我早說要保密了!

淩芝顏:“四郎高瞻遠矚,是我們誤會四郎了。”

方刻:“熱情太甚,也是嚇人。”

果然是源遠流長久經百戰的投餵方式,防不勝防。

林隨安捉住花一棠頭頂的蘆花雞,“這雞好吃嗎?”

木夏:“蘆花雞熬湯最是美味,待到下個驛站——籲!”

馬車停了,眾人心有餘悸,迅速堵窗堵門,生怕又有什麽從天而降的送別禮。車身一晃,伊塔下車了。

“是小魚。”木夏低聲道,“好像是來送伊塔的。”

眾人一聽,紛紛從窗裏探出八卦的  腦袋,像車廂邊掛了一串糖葫蘆。

淡淡的晨霧中,伊塔的金發隨風飄動,倒映在小魚的眼睛裏,水一樣閃著光。

小魚捧著一碗茶,碗是粗瓷碗,茶是百花茶,和伊塔第一日進誠縣時一模一樣。

小魚:“伊塔,這碗茶就算我給你踐行了。”

伊塔:“嗯。”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嗯。”

“我雖然喜歡你,但我不能隨你走。”

“嗯。”

“我在誠縣還有事要做。”

“嗯。”

“以後,你會回來看我嗎?”

“嗯。”

“伊塔,一路保重。”

伊塔沈默片刻,端起碗一飲而盡,擦了擦嘴,抱拳,“保重。”

小魚的眼睛紅了,朝著馬車遙遙施了一禮,退到路旁,伊塔翻身躍上馬車,一甩馬韁,馬車疾馳而去。

眾人紛紛收回腦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腦袋湊在了一起。

方刻:“小魚姑娘是個有主意的,拿得起,放得下,甚好。”

花一棠:“花某好歹也算是揚都第一紈絝,怎麽教出伊塔這麽一個口笨拙舌的家夥!”

林隨安:“伊塔的唐語訓練必須提上日程了!”

淩芝顏:“確實。”

林隨安推開車門看了一眼,伊塔眼眶紅紅的,時不時狠狠抹一把眼皮,木夏坐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林隨安想了想,提聲道,“伊塔,我渴了。”

伊塔哦了一聲,鉆進車廂,低著頭,煮水取茶。

林隨安飛快戳花一棠一下,花一棠瞪眼。

林隨安:說個笑話聽聽。

花一棠:???

林隨安:快點!

花一棠用扇子撓了撓額頭,眼睛一亮,“說起來,誠縣還有一個疑團未解,林隨安,你可還記得四面莊和賢德莊地下密道連通的那個密室?”

林隨安:“怎麽?”

“那密室有個天大的秘密。”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沒吭聲。

伊塔將茶盞送到眾人手中,好奇問道,“什麽、秘密?”

花一棠嘿嘿一笑,“我後來特意問過朱氏家主,他說,那間密室是上上上任朱氏家主和上上上上任裘氏家主為了方便幽會特別修建的,茶花和龍神果其實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眾人齊齊噴茶:“噗——”

伊塔大惱:“四郎!”

小劇場

揚都,花氏大宅。

花氏大管家伊梅爾冷汗淋漓,眼睜睜看著花氏家主花一桓捏斷了手裏的毛筆。

“這是四郎在誠縣的花銷?!”

“回家主,是。”

“狗改不了吃屎!這個敗家的玩意兒!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花一桓唰一下抽出案下的藤條,“他現在人在哪兒?速速備車,我這就去——”

“家主且慢!”伊梅爾飛快獻上賬簿,“這是本季百花茶的賬目,您先瞧瞧。”

花一桓壓下怒氣,解開軸書一目十行看完,幹咳一聲,將藤條收了回去,“總算沒辱沒了我揚都花氏的名聲。”

“哎呦我的家主誒,您也太謙虛了!誠縣的花銷比起百花茶的利潤不過是九牛一毛,四郎這一番操作,分明是在咱們花氏臉上大大貼金啊!”

“哼,我花氏還需要他一個紈絝貼金?”

“家主此言差矣,您久經沙場,難道看不出四郎這百花茶的買賣是何等前景?”

“說句不誇張的,按這般速度發展下去,不出兩年,莫說唐國的茶葉市場,就連海外市場都要被這百花茶吞去了。”

花一桓冷笑一聲,“你當其他茶商都是傻的嗎?”

“家主果然未蔔先知,聽說幾大都城都已出現了百花茶的仿茶。”

花一桓勾起嘴角,輕飄飄斟了盞茶,茶盞中茶葉舒展,顏色鮮艷,正是誠縣最正宗的百花茶。

“有人仿制,說明咱們茶好,若無人來仿,豈不是很無趣?”

伊梅爾打了個寒戰。

剛剛家主是不是笑了?娘誒,笑得和四郎一樣嚇人!

本副本標題出自唐代寒山《詩三百三首一九二》

餘見僧繇性希奇,巧妙間生梁朝時。

道子飄然為殊特,二公善繪手毫揮。

逞畫圖真意氣異,龍行鬼走神巍巍。

饒邈虛空寫塵跡,無因畫得志公師。

明天需要做下個副本的大綱,無法更新(揮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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